梁鹿是被冻醒的。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房间也没有开灯,寒流似的空气从窗口扑入渗进四肢百骸冷到骨子里。她想起身开灯关窗户,才从床上坐起来又差点倒回去,身子软得像棉花,头却重得跟灌了铅似的,摸一摸额头,果然烫如热铁。
大意了。
她看着大开的窗户,还没晕过劲,却开始浑身打颤,抖得不能自己,不得不拉被子包住自己,只是身上的每个关节都是酸软的,使不上劲,便只能胡乱裹住。
这样坐在风口,肯定不行,得起来先把窗户关上,梁鹿想。她咬牙撑起身,开了床头灯关了窗户,便已是满头大汗,扶在墙根歇了歇,又提着最后的一口劲翻出家里仅有的感冒药服下,再次爬回床上的时候已是虚汗岑岑,头昏目眩,再提不起一点力气。
不知过了多久,梁鹿迷迷糊糊地又睁开了眼,这次她是被热醒的,脑袋发胀好像就快要炸开,连带着眼前天花板上的吊灯也彷佛在膨胀,变大变小。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又湿又重,可她没力气换,更别说起来量体温,去医院。
她踢开被子,碰到放在枕边的手机,便如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捞起,还没多想,手指就已经滑到了那个她纠结了一个月都没有拨出去的号码上。
只有他来过这里,这个时候找他求助也算是合情合理吧,梁鹿迷迷糊糊地想,手指就要落下,来电铃声却抢先一步响起来。
是李成楠。
「喂?梁鹿,你在家吗?你托我找的那本原版字典我已经弄到了。你不是挺着急要的吗?刚好我这会就在你家小区附近,方便的话我现在拿给你。」
因为企会被分配在会议翻译组,梁鹿做了准备,还需要一本专业的英英字典,字典比较小众,她便托了在国外有同学的李成楠帮忙找。
「我在家。」梁鹿哑声道。
「能不能再麻烦你带点退烧药过来,我好像发烧了。」
挂了电话,她突然就没了勇气继续再拨那个号码,力气彷佛一瞬间用光,就这样吧。她将自己的位置微信分享给了李成楠,顺便将门锁密码也发给他,之后就歪着头在昏睡和醒过来的状态间挣扎。
李成楠很快赶到,没按门铃,直接输了密码开门进来,手里还捏着车钥匙。走到床边的时候就看到床上的梁鹿脸色渗白脸颊却潮红,神智已经澹漠。
他伸手试探她额头,烫得吓人。只是他买药的时候医生开了风寒和风热两种,不敢给她乱吃,只得把手上的东西都放在一旁,先拍醒她,问清她是着了凉了还是受了热。
梁鹿眼热头胀,一会冷得发抖,一会又热得恨不得埋进冰里,看人都费力,只半睁着眼,虚弱道:「不知道…窗户没关睡着了,吹风了。」
这个天气的风,那就是风寒了。
「家里有没有温度计?放在哪?」
「温度计?在客厅吧…」梁鹿说着又卷起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又开始泛冷了。
李成楠帮她把被子掖好,去找温度计,最后在电视柜下的抽屉里找到,转身往床边走,却看见茶几上的药品包装袋,袋子上写着「清热解毒颗粒」,显然是治疗风热的药,已经是拆开空掉的状态。
他登时就黑了脸,正准备找梁鹿说教,门铃却突然响起。
李成楠疑惑,这个时候了,谁找她?可等他开了门,看清站在门口的人时,却更疑惑了。
「肖总?」李成楠惊讶,挑眉。
门外的男人没有回声,一身黑衣,几乎隐匿在阴影里,瞳孔微缩盯着他,散发出戾气。
「你找…梁鹿?」李成楠不确定道,察觉出眼下这气氛是说不出的诡异。
「嗯。」肖钦沉声道,不请自入。他摘了手套和大衣随手搭在沙发背上,动作自如,好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李成楠敛住眼里的打量,脑子飞快地转着,猜测两人的关系。
「她人呢?」肖钦问。
「在床上躺着。」李成楠指一指卧室,故意模棱两可道,在看到对面的男人瞬间沉了脸,眼神不善时,心下了然,才接着道:「发烧了,还吃错了药。」
肖钦冰冷的表情终于没再继续冰下去,他抬腿向卧室走去,在经过李成楠身边时,看到他手上握着的温度计,又停下来,问:「测过了?」
周身的气压彷佛都随着他的移动变低,李成楠反应过来,耸肩道:「还没。」
肖钦接过温度计,又看了李成楠一眼,才转身向床边走去。李成楠松一口气也跟过去,就见肖钦已经坐在床边,抬了梁鹿的胳膊,捏了温度计要往她衣领里放。
梁鹿似乎有些烧迷糊了,眼睛都没睁,也不知道是谁在碰自己,有些抗拒,扭着身子不配合,嘴里不知道在咕哝什么。
「是我,听话,别乱动,给你测体温。」肖钦耐心哄道。
梁鹿果然乖下来,不再动弹,皱着脸不知道嘟囔了什么,又昏睡过去。
肖钦将温度计置好,空气便沉寂下来。
李成楠先开口:「原来是你。」
「怪不得她最近一直不对劲。不是捏着手机发呆就是拼了命地工作,好像有人拿刀赶着一样。你们闹矛盾了?」他问道,语气却是肯定,声音是后知后觉的明了。
是吗?原来她过得不好。肖钦心里彷佛被重锤,看着梁鹿苍白的脸沉默许久,只是表情依然未变,甚至毫无波澜,最后道:「跟你没有关系。」
他冷漠的表情刺激到了李成楠,只见他冷哼一声:「跟我没关系?那跟肖二少又是什么关系?」
他语气讽刺,话里似有深意。肖钦终于侧目看向他。
他却神色反倒轻松下来,拉了一旁的椅子坐下,与肖钦对视,嘴角甚至挂着笑意,缓缓道:「听说肖老爷子有意与建安国际联姻,而有人已经碰到了肖二少和建安国际的千金李佳私会。我还听说…肖二少有个在外娇养了多年的女朋友最近也回国了…」
「你想说什么。」肖钦冷声打断李成楠,眼神像夹了冰渍的刀片一样射去,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李成楠却并不在意,接着道:「我想说什么,想必肖二少比我清楚。我只是好奇,梁鹿又算你的什么人?你要怎么对待她?」说到梁鹿,他不再冷静,声音开始夹着怒气。
肖钦却依旧不解释,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最后是电子温度计的提示音打断了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肖钦回神,很快又冷静下来,取出温度计,看着电子屏上的数字,拧了眉头,站起身将梁鹿抱起,在经过李成楠的时候却停下,亲手将那副纤弱的身躯交到他手里,复杂道:「你不懂。」
「已经烧到40度了,送她去医院。」
「还有…李成楠,那你和李佳又是什么关系?」
「你…」李成楠惊愕,这下他是真的不懂了,有许多疑问卡在喉咙里,却不知该从哪里问起。
「走吧,不能再拖了。」肖钦催促,已经率先走到门口,按开了电梯。
怀里的人打着颤在呓语,情况紧急,李成楠咽回所有问题,快步走进电梯。
门口的肖钦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静静看着躺在李成楠臂弯的梁鹿,直到电梯门合上。
下了楼,李成楠将梁鹿放在后座,火速往医院赶。
肖钦则转身回了梁鹿的屋子,在沙发上坐下,点燃一支香烟。
其实他现在不常抽烟。前几年成诺刚死的时候,他消沉过一段时间,那段日子抽得很凶。后来他生了一次病,肺部出现感染,便不得不戒掉。他自制力一向好,戒掉后就很久没再碰烟草。而之后再破戒,也是因为梁鹿。就是那次在外市出差,在酒店她中了药的时候。他把她绑在浴缸里,逃也似的避到客厅,顺手拆了酒店自备的香烟,试图压下躁动的欲望和心思。
当时与梁鹿发生关系,他只觉得是情况特殊,迫不得已,现在想来未必如此。那晚刚开始的一再逃避不是他坐怀不乱,而是他心里有鬼,因为那具衣衫凌乱的身体带给他的震撼只有他自己清楚,分明是他怕自己开了头就再也收不住心底如洪水勐兽般的渴望。
否则他怎么会与她纠缠不休到现在。
静止了许久的烟灰无声地掉落在地上,肖钦眼底是澹澹的嘲讽。原以为曾经沧海难为水,与成诺多年的感情永远也不会澹,可是现在,他在干什么?成诺才死了几年?她可是因为自己而死,而当初自己走上现在这条路也是因为成诺。可笑。当年失去她时痛地有多深,现在打在脸上的耳光就有多响亮。
肖钦烦躁地掐灭烟头,不愿再想。走进卧室,打开衣柜拿了几件东西才离开梁鹿的公寓下楼。
其实他今天去集团接成语的时候看到梁鹿了。她离得很远,他坐在车里,原本是注意不到的,可他就是在成语打开副驾车门之前时候无意识地转头看了远处一眼。她刚从大楼出来,低头在翻手机,修长的黑色大衣捂得严实却也轮廓分明,好像有点冷,她将领子也立起来,只剩下眼睛以上的脸蛋露出来,黑衣与雪肌,对比分明。
她都会联系谁?肖钦想。
晚上,应付完手头的事情,明明并不顺路,但他不自觉就将车开到了她家楼底下。她房间灯亮着,他却没打算上去,直到李成楠出现。
李成楠的车从远处开来最后紧挨着他的车停下,他亲眼看着他从车上下来,步伐生风地上了楼。
这个楼里还住着其他李成楠认识的人?肖钦可不觉得有这种巧合。
顾不上立场也几乎没想什么,他很快也下车,按了电梯到梁鹿家门口,在看到果然是李成楠开门的时候,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身体里那股几乎要焚烧起来的狠劲,要不是李成楠开门够快,衣衫整洁,那股劲说不准会怎么发作。
李成楠安排好医院,梁鹿很快就挂上了点滴安睡过去,虽然还是蹙着眉,却没再喊冷喊热。他一直在旁边盯着她换药挂完针,没有再出现温度升高的情况才倒在一旁的椅子上昏昏睡去。第二他天醒来时梁鹿已经醒了,一声不响地躺在床上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看了她半晌都没察觉到,直到他把水端到床前才回神,咧着嘴笑得灿烂:「谢谢了。」
话说地简单,其中的诚意李成楠却听得出来。
「跟我客气什么。你病好了没就笑这么开心,忘了昨晚的难受劲了?」
「啊?我昨晚出什么糗了?都烧糊涂了。不过我这会感觉好多了,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
既然昨晚她没听到,那自是不提最好。李成楠放下心,接着道:「好什么好了,你好好歇着吧。多大的人了,吹冷风睡觉,还乱吃药…」说着,他突然停住,盯着梁鹿床头放着的东西,神色怪异。
梁鹿顺着他的眼神看去,是自己的一点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她惊喜道:「你也太贴心了吧,这都帮我取来了。」
李成楠笑笑,掩住不自然,帮梁鹿叫了医生过来量体温,便借口买早餐出了病房。
走廊里熙熙攘攘的病人和护士,他眉头紧皱,眼里满是戒备,看谁都要多看两眼,彷佛要找出点什么。
他昨晚根本没有离开病房,走的时候也没想起带这些东西。
看来他真是下了心思,知道他们在哪间医院哪个病房,还能在他熟睡时进房间放东西。
梁鹿的烧来得快退得也快,虽然还是有点咳嗽不适,她还是坚持第二天就出院,早早回集团上班。企会在即,工作还有很多,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因为自己的病情耽搁进度,甚至拖后腿影响到其他同事。
李成楠劝不住,看她劲头实在是打,便找医生开好药,叮嘱她按时吃药好好休息。
还好梁鹿平时工作都习惯提前做,准备得也多,所以影响不大,工作上还能应付得来,只是她发现一连几天都没有看到成语再来集团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