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轻轻扫走了头发,徐意丛蹲在地上,把漏掉的一小股白发捡起来,没有应声。喉咙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彻底堵住了,其实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虽然癌变部位不同,但从扩散速度和扩散方式来看,那些症状都和徐晏当年的情况非常相似。
徐晏去世时她太小,都不记得具体的病症名称。她的课题与遗传病学相关,去年开始着手准备课题时回过徐晏以前住的医院,虽然主要目的是查资料,但想着可以顺便看一看徐晏当年的情况,可是翻拣一通,却没有找到病历。
这一下她好奇心顿起,转道回了以前的老房子,才知道邻居都已经换了人,最后还是找到了以前看望过徐晏的同事,那位女士还在原来的公司做行政,把徐晏留在公司的杂物箱交给她,她拂去灰尘,翻了几本设计笔记,终于找到了徐晏复印过的病历。
那是一种罕见的遗传病,遗传率偏低,潜伏期极长,以癌细胞从身体的某个部位冒出来为信号,随即癌变和各种并发症迅速扩散,从病发到身体机能彻底衰竭往往只需要一年不到的时间。
那天金苏苏很晚才回来,徐意丛靠在沙发里跟她一起吃面,突然冷不丁地说:“我以后一定不要生小孩。”
遗传基因从出生时就已经注定,也许她会生病,也许不会,都不值得意外。可是外公呢?
还有,为什么消失了的只有徐晏的病历?
护士拉开门,拿垃圾桶出去,病房门外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已经走进了会客室。她还蹲在那里,靠在椅子里的外公突然醒了,冷冰冰的手轻轻揉了一下她的头发,柔声说:“小晏啊……那个唐子俞今年还是没跟你回来?”
徐意丛抬头看到外公宠溺怜惜的神情才明白,外公刚吃过药,现在在犯困,他把她当成徐晏了。
唐子俞从来没有跟徐晏回过徐家,可她不知道徐晏从前都是怎么跟外公解释的。
可是她也来不及想怎么解释。整颗大脑被诡异冰冷的猜测占满了,像运作不良的老机器,她握着那一小股没有温度的头发,蹲在地上,跟外公对视了几秒。
由远及近的脚步终于到了病房门口,那人在没关拢的门上敲了两声,然后推开门,看到她的背影,脚步勐地停住了。
她听到徐桓司在门口对她说话,既没有惊讶,也没有无奈,只是很平澹的问句:“刚下飞机?”
他的声音又冷又沉,秋千一样,避无可避地荡过来。徐意丛像立在地上的木桩,被秋千“砰”地砸了个正着,如梦方醒地站了起来,攥紧了拳头。而外公的目光被她的动作蓦地打断,苍老的面孔上浮出一缕从梦中惊醒的尴尬,很快地笑了一下,“我都糊涂了……是丛丛啊。”
她干巴巴地回话:“嗯,是我。”
医生听说徐桓司来了,很快就过来跟他见面。徐桓司在一边跟医生低声谈话,又叫来护工,徐意丛帮着扶外公躺回床上,外公这才想起问她:“学校那边怎么办?”
徐意丛说:“我请假了,陪您过年。要过年了,中国学生都请假,我没有搞特殊。”
她当然是撒谎,那边的徐桓司转头看了她一眼,她一下子就知道自己的谎言有多拙劣了。
外公戴上老花镜,看清了她熬了一天一夜的脸色,给她塞了只小橘子,叫她回家去睡觉,“你回去陪外婆,叫她不要过来。医院里都是细菌,当心过了病气。”
徐桓司站起来,跟医生握了手,送医生出去,又叫徐意丛:“我送你。”
徐意丛把手放在口袋里,跟他出门。他走在前面,她仰起头,目光只够到他的肩头,发现他的口味亘久不变,还是颜色深沉的黑色羊绒大衣,深冬的天气太冷,他进医院不过几分钟,棱角分明的脸上还带着苍白。
护士追出来,在后面叫他:“徐先生,老先生请您回来一趟。”
他站定脚步,而徐意丛心不在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一个字都没听清,脚下没停,险些撞到他背上。他侧了侧肩膀,很敏捷地躲开了,回头看见她的脸色,顺手扶了一下她的手臂,然后很快地抽身往回走。走了两步,他又回头叮嘱她:“外面冷,别下楼,在电梯口等我。”
徐意丛今天又累又困,光是站在那里都觉得地在晃,加上刚才捕风捉影的几句话,她没心情跟他计较任何事,在电梯口盯着红色的按键发呆。
私人医院的业务完全不繁忙,电梯都没什么人用,一架空电梯在这层等了很久,她的耐心终于消耗殆尽,沿着走廊往回走,打算问他到底要耽搁到什么时候,他不走,她就自己回家。
她推开病房套间外面的门,会客室里空荡荡的,病房的门密掩着,里面竟然很安静。
可外公不是有话要交待吗?
她绕过茶几继续向前走了一步,里面的徐桓司突然开口了,他说:“可是您做的时候不觉得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