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姿回到车边上时,梁景明还在找口红。
隔着窗户,她看见他一个身材欣长的高大男人,就这么屈就在狭小位置中。手指一寸寸拂过坐垫,他找得可太认真了,眉目浓郁又好看,有种年轻人专属的蓬勃生气。
万姿简直想伸手进去,揉揉他的小驴脑袋。黑发压下又弹起,一定是软针轻扎的疗愈手感。
“不好意思啊,不用找了。”看过了瘾,万姿敲敲车窗,“我刚才发现放包里了。”
“哦,好……不过你怎么出来了?”
她坐着他站着,车门一打开,梁景明的脸便一览无余。他显然很困惑,微微睁大双眼的模样,竟然有点像表情包里的歪头小狗。
万姿一时没忍住,刚上车就抬手rua了他一把:“逃单啦,吃霸王餐。”
听说头发黑而密的人,脾气都很执拗。
静默一阵,梁景明回过味来。万姿怕是根本就没丢口红,只是找个借口支开他,暗自付账罢了。
车重新驶上马路,快得像飞。但他的声音却慢慢沉下去:“说好了今天约会,你不必这样的。”
“没说约会女生不能付钱啊,何况你又安排得很好。”
早预料梁景明不会开心,万姿悠悠顺毛:“礼尚往来而已,你别多想。”
明目着视前方,他没什么表情。方向盘一转,车冲过减速带,砰砰砰地彷佛中弹声,震得人很是不安。
在颠簸中,她听见他问:“那同样情况,你也会跟其他人礼尚往来吗。”
万姿一时无言。
这小朋友平时看着寡言少语,真说起话来怎么这么切中要害。
她当然跟其他男生约会过,埋单的主儿基本都是他们。更别提丁竞诚,有钱矜贵的公子哥最讲究着装吃喝,交往七年来,送过万姿很多七七八八的小零碎,她也大多没有回礼。
有些东西有丁竞诚的落款,她用惯了便没有丢弃。怕是梁景明来她家时,都有看在眼里。
一件奢侈品,一顿fine dining,对有钱人而言不值一提,所以她也不会在意。
她会介怀梁景明的付出,正是因为他不是有钱人。
沉默,怕大多是被人估中了真相。
“你不用这么担心。”显然知道万姿在想什么,梁景明低笑一声,“我真的……没你想象的那么穷。”
“无论如何,我希望你出来玩就玩得开心点,不用迁就我。”
他的语气太过诚挚,令万姿忍不住反驳:“我的确很开心啊,而且我也没有迁就你。”
“可你明明今天穿得很低调。”梁景明瞥了她一眼。
驶入万姿家的地下车库,他熄火停车,目光彻底落在她身上。
牵起她的手,他如畏寒的小动物般靠过来:“白衬衫牛仔裤,你平时根本不穿运动鞋,更不要说鬼冢虎了。我是对这些没什么研究,但也看得出,你今天的包也——”
梁景明突然收声。顺着他的视线,万姿看向自己的包扣。黄澄澄的闪亮一颗,赫然刻着“HERMES”。
万姿:“……”
梁景明:“……”
他的头重重垂下,整个人颓了下来:“好吧,当我没说。”
“别丧气,你还这么年轻。”见不得他这么挫败又尴尬,万姿探过去抱住他,“我真没有迁就你。我只是觉得,你还是个学生,钱不是这么花的。”
梁景明现在这种状态,万姿刚入社会时也体验过。
你以为物欲横流的世界金碧辉煌,可望不可即;但其实你看到的,惊叹的,不过是那个世界折射出的一抹流光。
“你想想看,我们吃了中午饭,你又给我买了鞋,晚上又吃牛扒,你租车也要钱吧?这样一天两万块就没了,要知道大把香港普通人,一个月工资也才两万。”
万姿越说,越觉得自己像个苦口婆心的理财顾问,老辣又精明。特别梁景明身子躬得很低,脸埋在她的肩窝处,热气喷在她的肌肤上,细细密密:
“好不容易跟你出来约会一次,我只想给你最好的。”
一米八六的大人了,怎么能委屈成这样。
内心彷佛有盏寂寞的灯,啪地一下被点燃了,有暖意轻柔蔓延。万姿笑起来,更紧地箍住他:“我知道,我都懂,我也都看在眼里,但我不希望你负担太大。”
“那你呢。”梁景明抬起头来,“你这样跟我出来,负担会大吗。”
“老实说,有一点。”
如果万姿如梁景明一般年纪,她可能会用谎言粉饰太平。不会呢,怎么会有负担呢。
但她已经二十五了,早已明白掩盖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自我舒适比什么都重要。
更何况,她的状态骗得了别人,骗不了她自己。
“不单单是因为花钱……”她叹了口气,“我觉得我比我想象的,要更介意年龄差距。”
“我觉得你对我而言,还是太年轻了。”
“怎么会?”梁景明皱眉,“二十五其实也很小,七岁也没有差很多……”
万姿知道他的不解,但她也很无奈:“这不是数字的问题。”
“你知道吗,你和我就像鬼冢虎和Gucci。”她指指他的鞋,又扬扬手中纸袋,“你买Gucci很费力,我穿鬼冢虎很吃力。试着谈个恋爱而已,大家为什么都要这么累呢。”
沉默半晌,梁景明对上她的眼睛:“所以我们下次,还能出来吗。”
这问题,万姿也在心里问自己。她给不了他答桉,只能澹澹撂下一句:“We'll see.”
没说话,梁景明咬紧了牙关。
初次约会,最稳妥的便是各回各家。即便是他们关系不伦不类,也要给彼此回味和考量的空间。万姿知道只要她开口,梁景明便会跟她上楼。
她不是没有天人交战。如果话都说这么白了,还适不适合再做一次爱。男女关系如下棋,无论前进还是后退,落了子就没法后悔。
最终,万姿还是选择保守一点:“今天玩得很尽兴了,我们改日吧。”
看着梁景明琥珀般的眼睛慢慢黯然,然后她强迫自己,转身离开。
“回宿舍了告诉我一声。”
给梁景明发完消息,万姿慢慢走回家门口。
钥匙一转门一开,一股子臭味迎面袭来,她险些当场呕吐——
柴犬老二竟然又翻出笼子,在家大闹天宫。撕了一大堆杂物不说,还随地大小便,踩着自己的“黄金”蹦来蹦去。万姿不知道它都去了哪儿,但原本客厅的克什米尔小丝毯,绝没有深褐色可疑斑点。
刹那间晕头转向,万姿简直欲哭无泪。
请人清洁也得等明天了,她干脆强忍干呕之意,撸起袖子自己干起来。
直到这时万姿才发现,身边有好多琐事都有充斥着梁景明。劳动手套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他合适的XL码;冰箱里有他渍的蜂蜜百香果,因为她提了句嗓子有点痛;她竟然不知道尿垫在哪里买,因为之前都是他在默默补货。
她总认为之前在她家见面,是为了迁就他。但他投入的金钱与心力,她从没真正留意过。
“狗用尿垫原来一直都是你买,我都没注意。”
“你都在哪里买的?”
万姿有点内疚,又给梁景明发消息。
前一条,他还没回。
万姿做完大扫除,已是凌晨时分。精疲力尽地刷牙卸妆,她始终没等来他的回复。
两个小时了,他还没回宿舍吗。如果没回,他又在干什么。会出什么事情吗。
或者他是不是在生气。要不要打电话。她最后话说太重了吗。
……
万姿难得如此心烦意乱,唿吸紊乱又放大嗅觉,她总觉得指尖还有隐隐恶臭味。
溷合着嘴里的牙膏气味,牙刷又一进一出地顶弄,想吐的感觉更加强烈。当玫瑰味漱口水冲灌入喉时,她彻底受不了了——
冲到马桶面前,四千块的牛扒顿时倾泻而出。
大事不好。
趴在马桶边,万姿过了很久才缓过神。她刚才跟中邪一样,对气味特别敏感,敏感得不对劲。
慢慢地,所有看过的TVB狗血剧悄无声息涌来,女人们抱着马桶声嘶力竭的画面交替闪现,牢牢占据她的脑海。
呕吐,是风流女人的顶级噩梦。
最该死的是,她前段时间还真和梁景明无套做过,有吃事后药,但没有任何避孕手段成功率是100%。
这个月大姨妈,的确也还没来。
靠,该不会是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