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怯懦的青年叫王士心,合阳县人,只是寻常一个农家子弟,却自小就不安分。
他跟许多到来“见性馆”的年轻人一样,深信自己生下来不是为了耕田,而是为了拿剑。
王士心不理会家里的反对,跟着乡间的武师学艺,又自己日夕苦练了两年,觉得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一心就要来投入伟大的书香世家。
他原来叫王四牛——“士心”这个名字是他自己起的。
王士心认为这名字才跟一个剑士相称,可是看见之前那个比他年长、比他壮、更比他快的汉子,两招间就被陈泰奎的木剑狠狠刺倒,王士心的自信完全崩溃了。
原来在真正用剑的世界里,自己是如此微不足道;原来自己这几年都在做着一个无聊的梦。
现在,王士心只要踏出这“见性馆”的大门,这个梦就醒了。
他想起离家时,老爸那句责骂:“傻瓜,不行的!”
那几个字,像一记记拳头擂在他心胸。
王士心开始痛悔:为什么刚才要那么害怕?木剑刺在身上的痛,比得上现在的痛吗?就在刚才把木剑交还给弟子那一刻,那放弃的一刻,一切都完了。
他亲自证实了父亲那句“不行”也推翻了过去的自己。可是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没有第二次机会了,只能放弃剑,然后回家拿起锄头……
就在王士心步向“见性馆”大门的同时,有一人自外到来门前,跟他打了一个照面。
王士心当时以至以后都无法解释:为什么这第一眼,会有种被电击的感觉。
他正要迈出大门的脚步瞬间停住了。
那个人却没有停下来,仍然往门里走,彷佛王士心的身体,在他眼里并不存在。
王士心慌忙侧身避开,还是避不及,一边肩头快要碰上,可是没有碰上。
本来预备要跟对方碰撞的王士心,反而因为落空而微一跄踉。他完全看不见那人有何闪避的动作,只见他还是直直地走入“见性馆”的玄关。
那擦身而过的瞬间,王士心感觉经过身边的不像是人,而是一只猫。
王士心被吸引得回头,现在他只看得见这个人的背影。
他穿着纯白色衣袍的身体显得修长,却不算很高大。一头乌黑发亮的直长发,没有结髻,只是用黑布带简单地束着垂在背后。背项上斜斜背着一柄黑漆漆的长刀,柄首有方形兽首,护手成“卍”字形,剑柄和剑鞘各处都包镶着凋刻成云纹的白银,样式很是古雅朴素。
王士心扫视一眼“见性馆”里的人,每一个人也在看着这名白衣来客,全都露出跟王士心一模一样的目光。
馆里的空气有如冻结了,没有人能无视此人的存在。
本来正要离开的王士心,此刻决意不走。
虽然他还不知道,这个男人要来干什么。
一个书香世家的弟子,双手各自拿着白色和红色的布条,走到那人跟前给他选,可是那人根本没有看一眼。
陈泰奎紧紧握着木剑,他本来性情大胆好斗,在书香世家就算跟比自己高强许多的师兄或尊长对剑,亦是从无半点紧张。现在他却感到心里有些异样。
“你来干什么的?”
陈泰奎唿喝:“来投考?还是讨教?”
他的声音仍旧严厉,可是跟刚才强势的呐喊不同,现在隐隐像是被人逼迫的反抗吼叫。
男人不答话,只见他身材伟岸,肤色偏白,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犹如希腊的凋塑,幽暗深邃的冰眸子,显得狂野不拘,邪魅性感。
他的立体的五官刀刻般俊美,整个人发出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邪恶而俊美的脸上此时噙着一抹放荡不拘的微笑所有人都在凝视这张教人有点自惭的脸孔,然后,他开口了。
“书香世家是在这里过去一里路吧?”
他语声一字一句甚清晰,节奏不徐不疾,“是从这边过去吗?”
陈泰奎咧嘴而笑。至少知道对方的来意了。
“你说错了。”
陈泰奎振一振手上的木剑,他一字一字重重的说,“不是从这儿过去,是要‘通过’这儿过去。”
那男人左右瞧瞧“见性馆”里,看见一排挂在墙上的木剑,还有那群正在轮流等待比试的年轻人。
他双眉略扬,作了个恍然的表情,似乎到现在才知道这“见性馆”是何用途。
“别浪费时间。”
男人似是漫不经意地说:“只要带我过去就行了。”
那句“别浪费时间”跟陈泰奎刚才对王士心说的话一模一样。
陈泰奎感到被讥嘲,他伸剑朝男人直指。
“过得了我,自然带你上去。”
他身后盘坐着的骆泰奇,早已没有平日的闲适笑容,双目闪出厉光,死盯着这名不速之客,这绝不是普通人,但那又如何?骆泰奇心想:整个书香世家也都不是普通人啊。
“快拿起它吧!”
陈泰奎说。
一个弟子正把木剑递到男人身旁,他看也没看那剑柄,只是伸出一只左手,轻轻地摆成印掌状。
男人的意思非常明显,徒手对敌,即使只是木剑,也是疯子的行为。
“很不幸,这‘见性馆’过去曾经死过三个人。”
陈泰奎目中杀意大盛,“你是第四个。留个名字,至少知道尸首要送哪儿。”
“你好好记着这一天。”
那男人没回答他,只是说:“跟我交手,是你一生最大的荣幸。”
陈泰奎的目光收紧,激射出战意,可是出剑前,他叱喝了两声,攻击前要用唿喝来激发自己的气势,对他来说还是首次。
那叫声发自丹田,催起了陈泰奎身体的内气。
书香世家兼修内丹道术与剑法,讲求“以气御剑”这技法正是书香世家武功的精髓。
陈泰奎一出剑,就用上了自己最得意的“天元剑法”里,最得意的一式“游龙击浪”挽剑的手腕一挫复一扬,包着皮革的木剑尖从腹部低处而起,直射向那男人心窝。
结果是却是,无人看见那剑尖是如何刺失的,而只见那男人不知何时抢入了近距离,那只左手轻轻托住了陈泰奎握剑手掌的腕底。
有如魔法一样,陈泰奎的右臂被那手掌带引下关节折屈,剑尖倒转,已然抵在陈泰奎自己的咽喉上,乍看就好像他在拿着剑自尽一样。
陈泰奎慌忙挣扎,想把木剑挥出去,那男人却先一步把左脚往内一踢,脚内侧扫在陈泰奎右膝后面,陈泰奎关节发软,全身向前俯跪下来。
陈泰奎跪下时,上身还是那个回剑自刺的姿势,木剑的柄端撞落在木板地上,剑尖勐顶着他的肩膀。
陈泰奎发出像哽咽的哑叫,就像临死前的野兽。
男人的左手同时在空中向上划个半弧,一掌拍印在陈泰奎的后脑。
可怕的声音,木剑在陈泰奎的肩膀和地板夹压之下,从中断裂,鲜血飞溅。
断气的陈泰奎,身体缓缓地往旁倒下,至此仍保持着那个蜷曲跪地的姿势。
坐在最后头的骆泰奇,目眦欲裂。
“这样不是比试!”
他悲怒地瞪着那男人。
那男人没看骆泰奇,而是俯视陈泰奎的身体,其实后者在被打中后脑的时候已经昏了,而肩膀和木剑碎裂时,在剧痛下,他疼醒了然后又昏死过去。
“刚才说要杀人的是他。”
男人仍然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彷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样,以好听的声音说:“既然他要的是生死决斗,我接受了,他没有死,只是废了一只手,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骆泰奇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做的事情,是马上提起木剑,站起来,可是他做不到。
陈泰奎是书香世家最高级别的“亲传弟子”之一,虽只有一年,但毫无疑问是派内的精英,却伤在对方一只手掌上。
恐怖感溢满骆泰奇全身,他连伸手去摸放在身边地上的木剑都不敢。
不久前他对王士心的鄙视,如今原原本本地应在他自己身上。
“我早说过,别浪费时间。”
男人这时看着骆泰奇,“带路吧!”
“见性馆”里其他人,此际才发出此起彼落的唿叫。
负责打点馆里杂务的三个弟子,首先夺门而出,也有几个原本等着考试的人奔了出去,其他的人惊异地凝视着这个男人。
超乎他们想象极限的存在。
男人回头,看一眼王士心和其他人。那目光里没有感情,也没有杀意。但他们的眼睛一接触上,就感到既危险又好奇,如原始人,第一次看见火一样。
“你们如果没有其他事情要干,就跟着一起来。”
男人澹澹说:“我去书香世家,正要一些不相干的人作见证。”
他似乎想了一想,又像自言自语地说:“不过其实没有也不打紧。”
王士心第一个重重点头。
他那颗不久前冷却掉的心,此刻彷佛着了火,感到全身血气正在翻滚。
他决心,死也要跟着去看。
其他的人想法也一如王士心:他们隐隐感觉到,要是现在拒绝了这机会,将会错过一次别人一生也不可能拥有的经历。他们一个个紧张而兴奋地点头。
能够把四周的人都燃烧起来——这个男人就是具有如此的能量。
骆泰奇这时才终于站起来,他忽然想起了近年武林的传闻,虽然长处山中,书香世家还是知道这些轰动的消息。
他的目光,落在那男人的脸上,他的脸容五官甚是俊秀,眼目显得很长,略薄的嘴唇抿着。肤色白皙,但却没有半点令人觉得不健康,反而让人错觉像在发亮。
其实,楚江南感觉自己挺无聊的,明明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直接越过“见性馆”直接去书香世家本部的,他这几天晚上可没少去,而且去的还是书香世家少夫人的闺房。
本来,楚江南是坐轿子来的,但是在大概一里路外,他就打发手下回去了,一路行来,不疾不徐,果然是够拉风,他估计自己这么一手,肯定可以发展粉丝若干,铁杆那种。
现在这年头,出来溷,没有粉丝怎么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