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晓瑜现在在柳城一家商贸公司作人力资源,因为公司小,人事部和行政部是合二为一的、程晓瑜的工资虽然只有两千多块钱,但活是一点不少干。她的领头上司是个有些刻薄的中年男人,人事部的其他两个同事没少在背后抱怨他,程晓瑜却什么都不说,给她安排什么工作她就干什么,时间长了那两个同事就不太爱搭理她了。程晓瑜也无所谓,她现在不想和谁交朋友,哪天晚上如果有加班的话她也总是很痛快的自动请缨,省得回家被她妈唠叨的耳根不清净。
这三年不见她父母想她想的头发都白了不少,她刚回来的时候她妈妈气得一边捶她一边哭道,“这都快三年了,每三个月你就在网上发过来那么几句话,我们连你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狠心!”
程建平和周冬梅觉得女儿回来以后变了很多,比以前懂事了但也不爱说话了,看到她手腕上那个颜色深重的疤痕,他们两个心酸的跟什么似的。周冬梅试探性的问过几次程晓瑜这几年去哪儿了干什么了,程晓瑜只说妈你别问了,我不想说。程晓瑜现在每天下了班就按时回家,吃过晚饭就躲进自己的卧室里再不出来,她不交新朋友,周末也不出去逛街看电影,死气沈沈的一点都不像个年轻人。程建平和周冬梅难免忧心,可也无可奈何。周冬梅说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手上弄个这么吓人的疤,以后怎么嫁人,坚持带她去作了祛疤手术。手术作完那道疤虽然浅了些可还是很明显,周冬梅握着程晓瑜的手腕叹了口气,程晓瑜默默地把手抽回来,把碎钻手链戴了回去。
程晓瑜回家半年以后周冬梅就开始为她谋划相亲对象,程晓瑜表达了自己反对的意见,周冬梅说你以为自己还小呢,都二十七了,再没对象你就成剩女了。程晓瑜无语,她经历了这么多事对待感情的态度自然和一般女孩不太一样,剩女不剩女的她没想过,可现在就叫她去和一个陌生男人谈恋爱,她肯定做不到。周冬梅劝她她也不理,介绍的人她也不去见,几次下来周冬梅气得好几天睡不好觉高血压又快犯了,程晓瑜才不敢再强,老老实实的相亲去了。
谁知道这一开头就没完了,从此以后的每个周末程晓瑜差不多都要出去和陌生男人吃饭。其实柳城这么一个三线的小城市,出众的男人本来就不多,周冬梅再这么大流量的替程晓瑜寻觅对象,这些男人的普遍水准看在程晓瑜眼里自然就很不怎么样。
程晓瑜如今已洗尽铅华不施脂粉,因为她的化妆品都留在严羽的小公寓里没带走,她用惯的那几个牌子的化妆品凑一套就要几万块钱,她自然是不好意思拿爸妈的钱买的。程晓瑜不化妆也很好看,眉目雅致,气质冷艳,不少男人还真挺中意她这一套。周冬梅只要听人家说有意愿见第二面一定推着程晓瑜出去见,程晓瑜去是去了,只是摆出一副不冷不澹的态度,谁也不是傻子,一般在她那里碰了几次灰多半也就算了。
程晓瑜的相亲之旅从盛夏走入深冬,见过的男人也有小二十个了,她认为其中比较极品的是一位初中政治老师,算是程爸爸的同事。说实话,程晓瑜很难想象有什么比在初中教政治更无趣的工作了,可这位马千里先生明显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常常以准国家公务员自居,长着张小职员的脸却喜欢作一副倨傲的神态。程晓瑜正眼都懒得瞧他,就坐在麦当劳橘红色的座椅上看着窗外喝奶茶。马先生跟她说他之所以三十岁还没结婚是因为他这个人一向不肯将就,现在的很多女孩虚荣又随便,他才不敢娶回家当老婆,不像程晓瑜,穿的衣服朴朴素素人又文静,一看就不是那种随便的女孩,他对她印象很好。程晓瑜只默默的喝橙汁,她实在没话说,要是让这位马先生见到她以前在夜店里抽烟喝酒的样子,不知道他要作什么表情。
那顿饭程晓瑜只吃了二十分锺就借故走了,马先生却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下周末还邀她出来吃饭,周冬梅撵着她去,程晓瑜念在这位马老师是她爸爸同事的份上不好说什么,只带搭不理的又和他吃了顿饭,可马先生还是沈浸在自我的虚幻世界里完全听不懂别人的话。第三次又约程晓瑜去逛公园,逛公园就逛公园,他逛着逛着还把他的爪子搭到了程晓瑜肩膀上,程晓瑜怒,一把甩开他的手,“你干什么?”
那厮居然嬉皮笑脸的让她不要害羞。
程晓瑜冷下脸来,“马老师,我想你是不是有点误会?我觉得咱俩根本不合适。”
马千里说,“别生气啊,晓瑜。你不习惯咱们可以慢慢来,我这个人比较内秀,你多和我相处相处就知道了,我还是有不少优点的,呵呵。”
这位内秀的马先生正和她夹缠不清,程晓瑜远远的就看见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朝他们走了过来,这身影这姿态程晓瑜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只看一眼就知道是严羽。他好像瘦了些,穿着件黑呢子风衣走到她面前,样子帅气却有几分冷漠。
程晓瑜看着严羽不说话,严羽也看着她不说话。倒是马先生先开了腔,“程晓瑜,这男的是谁啊?”
程晓瑜看看马千里再看看严羽,走过去伸手挽住严羽的胳膊,“他是我男朋友。”
马千里一着急就有点结巴,“什么、什么,他是你、你男朋友,你有男朋友还出来相亲!”
程晓瑜一副没所谓的表情扭头去看公园里的风景,手却依然挽在严羽手臂上。严羽冷冷的瞥了马千里一眼,其实他的眼神里没什么确切的含义,马千里却感觉到了一种被轻慢的侮辱,他气急败坏的瞪了程晓瑜一眼,“现在的女人……哼,我都懒得说,以后别再约我出来!”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程晓瑜看马千里走远了,这才把手从严羽臂弯里抽出来,“借你挡一下,没关系吧?”
严羽的表情冷冷的,“程晓瑜,我当你离开我是找到了什么了不起的男人,原来就这种品味啊。”
程晓瑜哼了一声,“你这话说的真没风度,论相亲我自然不能和你比。”
两个人一时无话,只是面对面站着,过了一会儿程晓瑜说,“你来找我干什么?”
严羽说,“先找个地方坐坐吧。”
两个人就进了家小咖啡馆,严羽要了杯拿铁,程晓瑜要了杯摩卡,两人坐在暗绿色花纹的沙发上,程晓瑜低着头默默搅动咖啡杯里的银色小勺。
严羽说,“你怎么没和楚辰私奔,反倒回家相起亲来了?”
程晓瑜闷闷的说,“那是我的事,不劳你操心。”
严羽沈默了一会儿,“程晓瑜,我要结婚了。”
程晓瑜手中轻轻搅动着的银勺一停,心口瞬间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抬头看着严羽,想要说话,嘴唇颤抖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严羽看着她说,“和方菲,三个月以后。”
程晓瑜想说恭喜你啊,还真和方医生假戏真做了。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低下头颓然的靠在沙发上,皮质沙发在深冬靠在后背上有些微微的凉,程晓瑜觉得那凉意透过毛衣渗入她的皮肤瞬间传遍了全身,冷的她只想把自己抱紧一些。
严羽的脸色严肃的好像在谈一项生意,“如果我真结婚了,我不会再想着你,我会忘了你。”
程晓瑜还是不说话。
严羽说,“你真的没话跟我说?”
程晓瑜垂着头,嘴唇抿的紧紧的。
严羽咬了咬牙,“程晓瑜,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希不希望我和方菲结婚?回答我,只要你说不想,”严羽停了一停,把脸扭到了一边去,“我就不结。”
程晓瑜沈默的犹如一尊石像,冰冷坚硬一动不动。
时间彷佛过了一百年之久,严羽终于疲倦的叹了口气,“程晓瑜,这辈子我不会再来找你。”
严羽走了,没说再见,连咖啡钱都忘了付。程晓瑜低头看着手里的那杯摩卡,一滴眼泪掉下来落到咖啡中荡起一个小小的涟漪。她想说严羽你不能结婚,你娶了别人我怎么办,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甚至连动都不能动一下。程晓瑜知道严羽这次是真的要离开她了,在这个时候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其实很爱这个男人,可是那一晚可怕的回忆让她没力气勇敢,那一整年的争吵猜忌让她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能这样沈默的犹如受到了诅咒。
如果当年她不是为了忘记楚辰去酒吧随便找个男人一夜情她就不会和严羽纠缠在一起,如果她不是人和严羽在一起心里却还藏着别的事情她就不会一见到楚辰就控制不住自己,如果她不背着严羽和楚辰上床严羽就不会那么恨她,如果严羽不是因为恨她就不会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如果他不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她就不会去酒吧醉生梦生,如果她不去酒吧醉生梦死就不会碰到贝明城,如果不碰到贝明城后来就不会发生那么可怕的事,如果没有那件事她可能已经生下她和严羽的宝宝了,如果真有了宝宝严羽就不会和方菲结婚,如果他们不结婚她可能就不会发现自己根本不能接受他即将属于别的女人即将忘记她的这一事实,如果她不知道她其实很爱严羽就不会这么难过不会这么后悔,后悔之前作的每一件错事。如果……如果在她一个人百无聊赖的拎着一大袋零食路过那墙繁花似锦的霓虹中勾勒出的“忘川”时屏住寂寞抵住诱惑转身离开该有多好,忘川即地狱,忘川河里尽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腥风扑面哀鸣连连,是要一辈子受尽苦楚的地方,可她竟以为那是能暂时忘却烦恼的极乐地,到底狠狠一跤摔到痛了,这才醒了。那首诗里说的好,“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第三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严羽,别把我忘了,求你别把我忘了。我可以忍受和你分别在地球的两端,但如果有一天连你的心都和我形同陌路了,我会连人生的意义都开始质疑的。程晓瑜的眼泪一滴滴落在咖啡里,她捧住了自己的脸再顾不得别人的眼光,很伤心的哭了起来。
晚上回到家周冬梅问她和马千里今天相处的怎么样,程晓瑜什么也没说的关门进卧室去了,周冬梅叫了几次她也没出来吃晚饭。
di第二天程晓瑜在上班的路上看见一家理发店,她心念一动就进去把头发剪了。这几年她的一头长发都留到腰了,剪头发的小伙子问她真要全剪了吗?程晓瑜眼睛都不抬一下的说剪了。黑色的卷曲的海藻一般的长发一缕缕的落在地上,程晓瑜抬头看着镜子里自己短发的样子,清爽利落,挺好的。程晓瑜出了理发店去公司直接打了封辞呈交给上司,中午就回家跟她父母说她要去和城找工作。
周冬梅一听就急了,“你这孩子,辞工作这么大的事都不跟我们商量一下!去什么和城,柳城还容不下你了?”
程晓瑜说,“柳城有多大?吃的不像吃的玩的不像玩的,一个月工资两千多块钱,买双鞋都不够。这种小地方,消磨意志,埋没人才。”
周冬梅说,“瞧把你狂的!不行,我不准你走,你不在我身边我不放心。”
程晓瑜五天后还是拎着皮箱坐上了去和城的火车,她毕竟是大人了,打定主意要做的事父母也拦不住。程晓瑜知道和城竞争激烈物价昂贵,生活肯定没有柳城这么安逸,可是她不在乎,她不怕忙不怕累,最好能累的每晚倒在床上什么都不想闭上眼睛就能睡着她才觉得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