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就是在二次方展馆举行的电子竞技开幕式表演。
从段成程的车上下来,凌思南时不时低头看手机,被看不过眼的刘爽快往场馆拖去,边拖还边翻白眼:“他有事他自然会给你打电话啦,你看多少遍也没用。”
凌思南拽了拽肩上的背包,把手机放进了口袋。
昨晚按照计划本来是清远先回家,然后她再到家的,结果她突然收到清远的消息让她别回来,找个借口去同学家里住一夜。问到底生了什么也不说,只是说不用担心,而她给母亲的短信也被理所当然无视了。
对于这个弟弟——老实说,真的生什么事,她相信清远会比她更有把握怎么处理。理智上,清远的确更强大一些,但毕竟是在扭曲的教育方式下成长起来的孩子,有些时候他容易在情感上走极端。身为姐姐的责任感,让她没有办法放任不管。
昨晚,到底生了什么啊……
等她从思绪里回过神来,后台的化妆师已经帮她画好了妆。
镜中的女孩本就是一双杏眼水眸,妆容之下的眼睛更是通透好看。
温柔如暗夜撞进眼底,为黑色瞳仁缀满碎光。
刘爽啧啧直叹,有了恋爱滋润的女人果然就是不一样。
“这是来自单身狗的偏见,要知道我本来自带聚光灯好嘛。”凌思南厚颜无耻地自夸。
刘爽的妆还没化完,用脚尖踹了踹她:“你快滚吧,这蠢话说的,妆都得被你笑掉了。”
凌思南一脸委屈:“你这女人怎么就翻脸不认人呢,昨晚还叫人家小甜甜的。”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逗趣了半天,直到化妆师终于受不了把凌思南驱逐出境,她这才离开化妆间。
凌思南当然不会注意到她走后没多久,化妆间的布帘另一边,一个熟悉的身影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阿昱,怎么回事?刚才开始就不说话了。”椅子上同样正在接受上妆的男子开口问那个身影的主人。
“没什么。”沈昱的语气玩味,“就是觉得,人真是一个多变的动物。”
比赛的开幕式很轰动,舞团的表演也很成功。
《k/da》原本是四人舞蹈,但是为了舞台效果,舞团的编舞将它扩展成了十二人,四人主舞,八人伴舞,凌思南凭借自己一直以来的舞蹈功底,理所当然成为四人c位之一。开场表演,台下观众热忱如火,台上舞者也是舞力全开,一下子就点亮了夜晚的舞台。
表演结束的那一刻,凌思南轻喘着气定格在pose上,背后的舞台灯彷佛银河璀璨,而她就站在星河光带中央,轻抬下巴环视全场,全身上下都在绚烂地着光。
如果可以,真希望弟弟能来看她这场表演。
可惜是不可能了,她不无遗憾地想。
环场的目光在不经意间,触及了一个男人的视线。
再转回来时,又不见了。
尽管安慰自己应该是错觉,一下场她还是和刘爽匆匆告别,迫不及待地整理好东西往回走,连妆都来不及卸。
可是到了会场门口,她还是看到了夜色中,倚靠在跑车门旁的沈昱。
搭着一双腿,看到她时意料之中地笑了笑。
“嗨,小甜甜。”
凌思南心里咯噔一下——
去你的小甜甜。
……
……
这晚回家时,凌思南第二次在小区门口撞见了父母。
彼时的邱善华还没看见她,可是凌邈已经注意到了,他停下来没开口,似乎在等她主动。
凌思南只好硬着头皮说了声:“爸,妈。”
邱善华慢慢侧过身。
她站在路灯逆光的阴影里,凌思南看不清她满目晦涩冷澹。
但,听得见。
“还懂得回来?”
凌思南没说话,放假这段时间她是以做暑期工实习为由出门的,并没有和家里说她在舞团的事。
对他们而言,他们并不在乎女儿到底是不是多才多艺,只要能不惹麻烦,少一点和自己儿子的接触,趁早识相地离开这个家才是正途——凌思南很清楚,清楚得很讽刺。
没什么必要让他们知道,他们不在乎,甚至会反对,那又何必节外生枝?
“你弟弟最近这叛逆性子,应该都是跟你学的吧?”这次说话的不是邱善华,而是父亲凌邈,“一个女孩子,彻夜不归,你看看这都几点了?”凌邈皱着眉,看她的目光更是如刀刃一般锋锐,而下一刻,在看清她脸上的妆容后,凌邈的声音更沉了——
“你化妆了?”
“又去私会你那个小溷溷男友了吗?”邱善华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怒之下拨开了凌邈,大步流星地走上前,“你到底有多不知廉耻才会这样觍着脸送上门给人……”
话没有说完,却已经足够难听。
凌思南却蓦地轻笑了声,声音在安静的夜里尤为清晰。
邱善华被这笑声气极,一旁的凌邈正要开训,却看到后方不远处的跑车上,走下来一个人。
多么似曾相似的画面。
可结果却大相径庭。
……回到家的凌思南并没有见到凌清远。
心中隐隐觉得又什么不对,然而具体生了什么,父母自然不会跟她详说,只说是凌家祖母想他了,临时把他召去陪伴几天。
要不是微信上清远确认了这件事,凌思南都要怀疑他们是不是把他藏起来,监禁了他。
结果这一转眼,又是十多天过去了。
时至7月中旬,清河六中这学期即将结束,高三学子也在返校日这天回到了学校。
这期间虽然偶尔也有和弟弟断断续续联系,但清远学年末尾有期末考试,加上她又找了份家教的工作,好像时间又回到了之前的那段日子。
[明天可以见到面了吧!]
[嗯。]他回。
还在为他的一个简单的“嗯”字失落,可是很快地那边又来一句——
[明天见,宝贝。]
返校日前一天,凌思南抱着这条“明天见”,兴奋地差点一宿没睡。
结果早上的闹钟被她迷迷糊糊地按掉,出门迟了,匆匆穿好校服没怎么打理的她就往公交车站赶——
说来也烦人,哪怕是高三最后一次返校的日子,学校也要求所有高三学生必须整齐穿着校服。
从高一到高三的学生在这一天齐聚校园,六中里外都布置了一番,校门口悬挂着眼花缭乱的横幅,什么“愿你来日不忘初心 六中共你砥砺前行”、“高中有多苦,大学就有多甜”、“你的未来不是梦 要认真地过每一分钟”……
凌思南站在校门口,扫视过这一条条横幅上的文字,突然眼眶就红了起来。
尽管来这里不到半年,尽管在这里有很不好的回忆,可她毕竟是构成自己高中人生的一部分。想到马上就要离开高中生活,多少……还是有点难受的。
“那边的同学,穿戴不规范,请站到处罚区。”
她蓦地转头,对上桃花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
“元……清远?”
设想过无数次今天见面的情景,却怎么也没想过是这样。
嘴角在这一刻抑制不住地上扬,凌思南不禁走向他。
“凌会长,你什么时候改姓元了啊?”同为学生会干部的翔哥在边上故意打趣凌清远。
凌思南已经很久没见弟弟戴眼镜,此刻凌清远一派斯文,藏蓝色的校服笔挺妥帖,清俊一如初见。
他的手上还握着一块记录的板子,本来微低着头,目光隐在镜片后,听到耳边的调侃,唇角微翘。
举着笔的那只手,笔头朝姐姐摆了摆,一丝不苟地示意她去他身后:“同学,处罚区。”
凌思南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
返校日欸。
你搞什么幺蛾子。
“返校日也有要求。”她都没说话,他就一眼看出了她的不满,“不按规矩拿不到毕业证。”
凌思南愤愤地咬牙走上前,“穿得哪里不规范了你说!”
凌清远凝着她,表情似笑非笑,笔头悠悠地……落到她微敞的锁骨处。
她本来只是想用目光抗议,可不知怎么地,被他这样看着,脸就不自觉红了。
其实不是这么近距离视线接触的话,根本察觉不出什么不同,可是正因为距离这么近,她能清清楚楚从他镜片的反光里看到自己——也只有自己。
明明什么都没有碰到,被笔头指着的位置却炙烫得骇人。
“领结。”凌清远微微张口,嗓音悠扬。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久没听到他当面对她说话了,她觉得他的声音,更沉了一些。
是那种,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蜕变的沉润。
意识到自己确实忘记系领结,凌思南尴尬地把手伸进背包里,掏出了银灰色的领结缎带。
边系边郁闷地抬眼:“……不能开个后门吗?”好歹是你姐。
——还是你女朋友。
“后门今天锁了。”凌清远勾唇笑,“只有正门这一条路。”说完又晃了晃笔头指向身后,示意她站过去。
凌思南不情不愿,但她其实也不打算让人觉得弟弟徇私舞弊,只好照做。
翔哥凑到凌清远耳边,小声问:“那啥,什么时候我们要求罚站了?还拿不到毕业证?”
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的凌思南就看到面前凌清远的肩头颤抖。
清远大概又长高了。
不知是不是制服的关系,肩背也感觉更宽厚了些,把整套校服都撑得很有型,线条只在腰际收拢。
现在的男孩子育真快啊……她有点老态龙钟地想。
想着想着,看到有人火急火燎地冲进学校。
凌思南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细细一想,忙拉住凌清远:“欸欸——他也没戴领带啊!”
刚说完,又一个人从两人面前大摇大摆走进去,连校服都没穿。
凌思南眼直了。
“凌清……”抓着他胳膊的手被按住。
他侧过头轻声道:“嘘。”
凌思南一愣,眨了眨眼睛,被这一声“嘘”得心跳都慢了半拍。
手很快放开,凌清远在纸板的第二页刷刷写了几个字。
头也没回地朝她递过来。
只见上面写着——
陪我,想你。
“……”
大清早校门口一本正经地撩姐。
你的手段还真的是层出不穷啊。
可是心里抱怨归抱怨,脚下却跟生根了一样,迈都迈不动。
都被他那样求了,谁的心还硬的起来?
就是想多相处一点时间……
贪心地,多一点点,也好。
她稍微挪了挪站位,这样能从斜角打量他的侧脸。
处在学生会这个位置上的他,少了平时两人相处时不规矩的少年气,看起来更内敛一些,认真起来特别迷人。
她就静静地望着他,而他抽空时不时地回望。
每到视线交汇的瞬间,两人都会不经意弯起嘴角。
十分钟后,她终于搞明白,原来凌清远的任务是接待外校来宾,让对方在签名板上登记签名,再由翔哥或者另一名学生会干部引导他们入校,跟抓校服规范没有半毛钱关系。
此刻正好两个学生会干部都领人走了,门口就剩下他们俩。
凌清远退后了半步,和她并排,低着头指腹从登记的表格上一一清点过去,“腿酸了么?”
凌思南撇撇唇,学生会那两个小兔崽子居然也都是他的走狗,啥都不说,真是一个从上到下腐败的组织,“你就这样当着他们玩我。”
“——那不行,校门口太危险。”
“???”
“虽然我有这种癖好,但还是不想姐姐真的被他们看见那个样子。”
真的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啊凌清远!
凌思南不知是气得还是羞得说不出话来。
前方忽然响起一个女生的声音。
“这封信希望你能收一下,谢谢。”
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女生已经逃也似地消失了。
转头一看,一封粉白色的信封静静躺在凌清远签到的板子上。
她和他对视一眼。
她眼睛眯起来。
他抬手轻咳。
“该怎么说呢……”凌清远摸摸嘴唇,“你要习惯?”
“呵呵。”
凌思南这声“呵呵”还是“呵呵”早了,接下来的十分钟里,相继又来了两三个这样的人。
这些大多是即将离校的高三学姐,趁着毕业之际终于鼓起勇气和小学弟表白。
其中居然还有人希望凌清远给她校服上的第二个扣子。
就这么偶像剧,还是日剧风格。
凌清远无奈地扶额——
“我还没毕业呢,学姐……这衣服还得穿一年。”
“哦……哦。”那女生失落了片刻,忽然脸上飞红一片,“所以,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你会给我吗?”
“不会。”
女生正疑惑为什么回答她的是个女性的声音,转头一看,出声的是他身旁已经黑了半天脸的凌思南。
“他姐不同意,谢谢。”
女生皱着眉:“你不能干预自由恋爱。”
……滚犊子的自由恋爱啊!凌思南无语。
随后那女生又坚定地看向凌清远:“凌清远,我相信你有你的想法。”
“嗯?”凌清远正看好戏看得高兴,这下也逃不掉了,只好敛了敛神色,轻掀眉头:“我没什么想法,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女生退了半步,没想到人生的第一次失恋,是死在初恋他姐的手里。
最终掩面哭泣而去。
结果凌清远背过身来,头抵着墙不厚道地肩膀抖索成了一片。
凌思南叹了口气。
“人家在哭你在笑,要是人家知道喜欢上的人是这样的,也不至于哭着跑走。”
“那怎么办。”凌清远转回身,恢复了学生会长的矜持,“我就只喜欢姐姐你一个。”
“我是说,如果我毕业之后,肯定还会有很多人喜欢你,你这样我很不放心——好歹正经一点拒绝人家,什么叫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让她以为真的是我棒打鸳鸯呢?”
“你是不同意啊,难道你愿意?”
“不愿意。”
“那不就得了。”
“难道你和她是鸳鸯?”
这回轮到凌清远不说话了。
他抿了抿唇,目光平视着校外婆娑的梧桐树。
盛夏初晨,梧桐叶摇曳了一地金灿灿的斑驳光影。
有风吹来,是夏天的味道。
“我在乎的人……只有一个。”
“别人是怎么样的心情,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凌思南的心跳,这一瞬撞在胸口上。
“我就是这么没心没肺的人。”
他偏头,觑她。
“没心没肺地喜欢你。”
风吹来,短轻扬。
“……哪里……”
“嗯?”
“……哪里没心没肺了。”
大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