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静园的日子,枯燥无聊!由于事先上下打点过了,且恬熙毕竟仍是高位妃嫔。所以静园的宫女太监并没有与他为难,反而还颇有几分恭敬,唯有一条,他们不准恬熙出院。
不准出院也无所谓,恬熙整日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拉他去哪里也是无用。
他自己无知觉倒无所谓,只苦了轻雯,眼见着他的下巴以惊人的速度掉肉,才几天的功夫就尖的锥子似的,心疼的什么似地。这一日为他梳头时,瞧瞧镜子里昔日的倾国美人瘦脱了形的憔悴模样,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
恬熙察觉到,扭头奇怪的看她,问:「好端端的,你怎么又哭了?」轻雯瞧着他青白的脸色,凝噎着回答:「娘娘,您看您现在都瘦成什么样了。」「是吗?」
恬熙扭头回去自己照了照镜子,沈默了一会,终于笑了笑说:「确实,瘦多了。」
轻雯继续说道:「还有,从我们进来到现在,这还是您头一回笑…娘娘,奴婢知道您心里难受,可是再难受日子还要继续过的啊。您不坚持着把这段熬过去,日后还怎么重享安乐呢?」
恬熙听了她的话,沈默了一会。其实,他何尝不想坚强点忘掉这一切熬过去。可是,他做不到。每一次抚摸腹部,他都能想到那里曾经有他的骨肉安睡。可是,没有了!就为了一些丑陋的心思,那孩子被害死了。
每天晚上,只要他一闭上眼,那一幕幕都会在脑海反复出现。孩子,林选侍,那不知名的男宠,李勤弓,朱贵妃,还有武帝。这一切,就像一块块铅块死死的压在他心头,让他喘息不过来,忘不了,逃不脱,他只能被这过往噩梦一般的回忆日日夜夜的折磨吞噬。
可理智也告诉他,这样下去真的不行!
恬熙有些内疚的看着轻雯,他这几日难以开颜,这个丫头比谁都难过着急。就算不为谁,为她这份心,也要再努力一把吧。恬熙想了想,突然对轻雯说:「我想吃,烤红薯!」
「啊?」轻雯有些摸不着头脑。恬熙澹澹的笑着看着她,解释道:「我小的时候,太穷了,什么都吃不了,就喜欢吃烤红薯。每次伤心难过觉得天都要塌下来的时候,吃点香香暖暖的烤红薯,就觉得其实日子也没那么坏!心里也会好过起来。现在,我又想吃了,你去替我弄一些来,好吗?」
轻雯又惊又喜,忙说:「好的,奴婢这就去办!」然后拿了银钱匆匆跑出去了。恬熙看着她消失的背影,努力做出的笑容散去,仍旧是一片忧郁。朝着镜子左看右看,随后低喃道:「振作一些吧,为了他们,也是为你!」
可是没想到弄到烤红薯这么难。轻雯行动也不方便,就请静园的一名太监帮忙置办。可那太监收了银子去了半日,却苦着脸回来。说御厨房里根本没有红薯。也是,这种乡野小食哪里进得来御厨房。轻雯急了,就想办法请那公公再转托御厨房采买出宫置办。
这种事,搁在往日,自然御厨房会屁颠的去办了。可惜他们今时比不得往日,御厨采买不但不帮忙,还讲传话的太监奚落了一番。那太监也气不过,便跟他理论起来,理论完了就成了动手打架。
他一个太监,对上的是御厨的一群厨子,哪里打得过,被打了个鼻青眼肿衣衫破烂的回去了。
路上恰好遇到了太子严灵,严灵一向脾气和善,见到一个太监如此狼狈可怜便起了怜悯之心,命身边一个机灵内侍去问了几句,待听说那太监就是静园的,立刻大为关心,忙将他召唤过来亲自问话。
原来他自听说恬熙流产后还被罚入静园思过,心里是大大的怜惜不忍。对恬熙更是心疼挂念,有心想帮他求情,却碍于内外上下有别,这样鲁莽行事怕是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且后宫中能帮他说话的人一个也没有,于是他也只能干着急,心有余而力不足。
就这么天天挂念着,恰好就遇到了那太监,他就再也忍耐不了,将他招过来细细问话。当然,碍于耳目,他只问了那太监为何被打的如此凄惨。
他便一五一十的说了,严灵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沈吟了一会,便让给了那太监治伤的药,让他去了。
那太监没办成事还挨了打,愁眉苦脸的回去了。轻雯见了,也是无奈,还额外再给他银钱去治伤。自己又为这红薯伤脑筋。恬熙知道了,先觉得自己多事,就命她算了。
轻雯自然不会甘心,没想到第二日,太子便带人前来,说按惯例,要来向沁妃请安。静园的人自然不敢让他进去,只说陛下有命,沁妃娘娘禁闭期间,不得与任何人相见。就算是太子,他们也不敢冒着这天大的不韪。
严灵温和的笑着,说:「我知道你们的难处,自然不会让你们难做。我只想向娘娘请安,你们去请娘娘到院里去,我隔着宫门,说几句话就走。」
原来他知道恬熙的动静后,一天寝食难安。想到那每每都会向自己露出纯真娇媚笑颜的丽人,此刻不知在受何种折磨,他便心疼难言。终于忍不住,第二日不管不顾的亲自过来了。
恬熙听到他来了的消息,也是一愣。随后又看他托人送过来的礼物,是一盘清洗干净的红薯。心头一暖,终于起身,去了院里。隔着一道院门,轻轻的说:「太子,多礼了,近日可好!」
严灵听到他的声音,又是高兴,又是难过。忙说:「好,谢娘娘问候!」接下来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隔着院门各自沈默良久。恬熙才叹了口气,说:「此处非久留之地,太子请回吧,莫让小人看见了拿着嚼舌根。」
严灵无奈,听到那两扇薄薄的大门后,有脚步走动声,知道是恬熙要离开了。心里涌上一股有生以来最大的勇气,他突然喊道:「你要保重,好好活着!」
恬熙脚步一顿,心里头反复念叨着「好好活着!」,心头感叹万千,想起前情,一时间却只觉悲辛无尽。
他强忍住几乎要落下的泪水,只催促了一句:「快回去吧!」便匆匆回屋。太子在门前呆立良久,身边的内侍几次催促,才怔怔的转身离开。
晚上,静谧的宫中响起一阵飘淼的笛声。笛声清越,悠扬,又带点暖暖的安和。瑟瑟秋风,将笛声送至宫中每一个角落。静园也没有被遗漏,恬熙本已早早睡下,听到笛声又起了身,披衣出了屋子。
侧耳倾听了一番,他问:「这是太子在吹笛吗?」轻雯一愣,随后笑道:「是的,娘娘好聪明。这个时候能吹笛子,又能把笛子吹得这样好的,这宫里也就是太子殿下了。娘娘您听,这曲子吹得真是动听极了。」
恬熙点点头,说:「是啊!」仰望着遥远的月空,强忍着不让泪水夺眶而出。那烤红薯,他最后还是吃到了嘴里。可是,没有了!那个记忆中能帮他抹平所有伤痛的好味道,没有了。是啊,一年的宫廷生活,被各色珍馐佳肴养刁了的舌头,如何能真被这简陋的烤红薯,给满足得了呢?
可是,他仍旧感动。看着天上那一轮明月,就像看到那位风神灵秀的俊秀青年,那一双眼,比这月光更加纯洁温柔。
他轻轻的说了声:「谢谢!」
那天之后,每晚都会有笛声响起。
严灵努力的吹奏着,期盼着秋风能将这笛声远远的送到他身边。让笛声代替自己,抚慰那颗饱受摧残的心。恬熙呢!每一次,都是站在院子里,痴痴的听着。直到禁闭令结束的前一天,知道自己将要离开这里,他回到屋子,关紧门窗,放下帐帘,拒绝笛声再次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