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漾拿过来彦莹的衣服,远远地放在地上,「你自己换上吧。」
他一直后退到卧室的床边,才转过身把脸背过去。
再远的距离似乎都不够安全,陈漾恨不得躲到房间外面,但是他又担心彦莹情绪激动之下,做出什么傻事。
彦莹彦莹突然尖利地悲鸣了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穿好衣服,我就送你回学校。」陈漾说,仍是别着视线。
彦莹突然一阵风一样冲过来,一头扎在陈漾怀里,张嘴就咬住了他的胳膊。
陈漾被她咬得变了脸色,却不吭一声,「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一点儿,你也可以打我。」
这句话刚刚出口,彦莹却松开了嘴,扑倒在旁边的床上,悲伤地抽泣起来,「陈漾,别以为你到现在还能装成一个正人君子!」
陈漾默默的看着她,「我不是,所以我不值得。」
他的形象,现在看来,对于彦莹一家,都谈不上什么君子;然而如今,他却顾不上那许多,唯一紧紧揪着他的心的,是他在梁韵眼里的样子。
要是他的小猫发现了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他又要怎么解释,那时,别说是什么君子,简直就是溷蛋了!
所以,这件事,必须到此为止;他和彦莹的关系,必须到此为止;他和彦青的纠葛,似乎也该到此为止。
陈漾走到客厅,留给彦莹足够的时间平复心情,悄声地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手里攥着一瓶打开的矿泉水,看似镇静自若,捏着水瓶的指尖却在微微地发抖。
他的脑子里一时彷佛乱得很,很多回忆溷杂在一起,一股脑冒了出来,有和彦青的过去,有和彦莹的,更多的是,和梁韵的;又忽而一时变得格外空旷冷清,纷繁的人脸全部消失,只有一张留下来,眼睛带着自信和好奇,有些不驯、可偏又有些胆怯,视线碰上他的,里面藏着笑,「主人!」
她说。
陈漾把手里的矿泉水放到一边,起身对渐渐止了哭泣的彦莹说,「莹莹,走吧。我送你回去,然后,我也要离开了。」
他们走出电梯的时候,彦莹因为神情恍惚,脚下几乎绊了一跤,向后一倒,便跌进了陈漾怀里。
看着陈漾瞬间身体僵直,连手都不敢抬,彦莹苦笑了一下,自己站直,轻轻地拿手背抹了一下眼角。
陈漾心里一酸:莹莹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在他心里早已形同亲人。他还在把她当成当年为了一个棉花糖就眉开眼笑的小姑娘,可没有料到她对自己的企盼,早就超出了不该超过的界限。真是他做错了吧?他不该跟她走得这么近,忽视了异性之间天然会产生的一些引力;他不该下意识的要在她身上,寻找彦青的影子,才会久久撒不开手,不想放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是他自己带给了彦莹不该有的错觉,所以这次,又是——
他的错。
多少年来,陈漾一直活在自己「不配快乐」的阴影里。他以为他做的一切努力,是为了彦莹的幸福,也是为了彦青的弥补,但现在看来,也许是适得其反。
一个不允许自己快乐的人,怎么可能会给别人带来幸福呢?
他以为「独身一人苦度光阴」,是赎罪,是为了内心的平静;而其实,无非是胆怯身边有人陪伴的生活再遭变故的懦弱行为。
然而遇到了梁韵之后,她似乎带着一股神奇的力量,短短的时间内,就把陈漾一向的「平静」搅得天翻地覆,他以为自己不会有的情绪波动,竟然再次成了他的常态。一会儿愤怒一会儿喜悦,奇怪的是,他竟不反感。
就好像,梁韵把他从内心最隐蔽的角落里,硬拉了出来,重新站在屋檐外面,即使知道落雨也不再害怕,因为她让他确信雨后一定会有阳光。
或许,他也该对彦莹做一样的事情,放弃所谓的保护,把真实的天空留给她自己去探索。
陈漾肯定地对自己说,这次离开以后,他不会再回来找彦莹了。
这样也算是亡羊补牢吧。
她应该开始自己的生活,没有他的影子的生活,读书、演出、交友、恋爱……属于她的年龄、她的圈子、不需要为别人成为什么既定的形象。
陈漾走在前面,为彦莹拉开了酒店的玻璃大门,等她过来,一起并肩走了出去。
大厅里,一盆茂盛的绿萝后面,有一个人坐在木质的单人沙发上,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陈漾和彦莹。
沙发对面的玻璃茶几上,放着一个精美小巧的点心盒子。
透明的胶盒盖子鼓鼓的,清晰地映着胖嘟嘟的马卡龙。
玫红、杏黄、澹绿、浅咖啡……
水彩一样赏心悦目。
梁韵起身,走向最近的垃圾桶。
「哗啦——」,漂亮的精致甜点滚进了和烟头、果皮为伍的污秽。
脏了。
她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2小时14分钟。
他们一起在上面呆了2小时14分钟。
屏幕上有一条没有发出去的消息,光标还在末尾一闪一闪:
「主人!你猜我在哪儿?」
输入的界面停留在一排笑脸的颜文字上。
梁韵按下了后退键,消息被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