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慢悠悠搁下手里的小瓷杯,秋眸流转,轻佻地扫了一眼苏逸和白秋水。
唇角微微上勾,她别有深意地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倒是本宫打扰了苏相的好事。”
颇有些调戏的口气,苏逸却全当不知,直起腰就势跪坐,公事公办地询问太平公主来意。
完全一副冷澹疏离的模样,刻板规矩,倒把太平公主逗笑了。
“我说苏郎,当着本宫的面,就别是这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了~ ”
太平公主轻轻笑着,言语极是戏佻,只见她又侧了侧身子,左手肘弯支着木栻,右手伸出竟是要去挑苏逸的下巴。
苏逸见状,下意识地便向后一仰头。
“呵呵……”
太平公主其实纯粹是逗弄一下苏逸,并未真想去挑她下巴,何况也没这么近的距离。
“苏郎可真是不经逗呢,”她顽皮地眨动一双灵动的水眸,看向白秋水。
只见白秋水紧咬下唇,双眸隐忍地盯住太平公主,垂在身侧的右手攥着拳头,全身都绷得僵直,似乎随时可能跳起来袭击。
太平公主斜斜倚着木栻,小臂交迭,一双风流眼更加媚意横生。
“苏郎……,”她的声音越是娇媚,含羞带嗔只怕能将人的骨头都酥尽了,“瞧你家这俏生生的小侍卫急的,怕不是要与我拼命了。”
太平公主连白秋水也要逗弄一番,苏逸不禁无奈,但也只能一拱手,道:“公主见谅。”
当朝的巾帼女相如此吃瘪,太平公主不由是噗嗤一下笑出声。
“哎哟,苏郎,亏你还是我阿姐的前驸马呢,就这胆量。”
似乎这样逗趣当朝内史和她那别别扭扭的小侍卫,是一件多么令人愉悦的事情。
唉……苏逸只能在心中发出一声暗叹。
高宗与武皇后相伴多年,武皇后生下的仅有两位公主,一位是当今辅政的安定公主李衿,另一位就是眼前的太平。
两位公主虽然同母同父,但两人从性格到相貌却几乎天差地别。
李衿自然美貌冠绝,但眉眼轮廓极肖武后,峨眉高耸,黑眸幽邃而暗含锋芒,行事作风最是深沉难以捉摸,凡事从不露声色。
太平公主却更多遗传了风流的高宗,眉眼间更多柔美,朱唇小口媚态天成,又因聪颖可人而得尽宠爱,性子甚为任性娇蛮。
所以当下挑逗朝廷重臣这样的事,在她看来也不过是寻常的游戏。
眼下,太平公主足足花枝乱颤好一会儿才消停,等她缓过气来,才又问苏逸:“你可有我阿姐的消息了?她何时才能回来?”
“这个,”苏逸又一拱手,“公主,殿下的行踪向来只有她……”
“好了好了,”太平公主不耐烦地打断她,“你就别跟我说这些敷衍的了,我还能不知道么,阿姐是去找那傻呆呆的沈才女了。”
顿了顿,她又自言自语:“不过阿姐也真是,那傻呆呆的才女有什么好,还能让她忙里偷闲,放着大事当前跑出去……”
苏逸无语,只好微微低垂目光,等着这位跳脱的太平公主自己发完牢骚。
如此待了片刻,太平公主终于想起来正事,神情一敛,道:“近来有几个老臣盯得紧,我看圣人私自外出的事情,瞒不了多久了。”
苏逸凝眉,暗自算了一下那些人的脚程。
“瞒不了也不要紧,反正幽州……我猜那位,可比我们要紧张多了。”
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无需再多言。
太平公主的视线在苏逸清秀俊气的脸庞上逗留许久,末了,还是很习惯性地调戏:“苏郎这幅好皮相,天下不知多少人想自荐做那鸳鸯交颈的枕边人,嗯?”
说着又把视线飘过去看着白秋水,饶有兴味地欣赏她咬紧嘴唇隐忍着吃醋的模样。
苏逸当然也察觉到了,于是忙挪了挪身子,稍稍挡了挡太平公主的目光。
“公主,时辰已经不早,该回宫了。”
太平公主挑了挑眉,神情戏谑地望向苏逸。
片刻,她才懒散散地坐起来,稍掀起裙摆,露出一小段光洁如玉的一足踝,以及足上暗线云纹的圆头丝面履。
苏逸适时的低垂下头,别开视线,非礼勿视。
丝面履轻盈地落在地上,太平公主步下坐床,慢悠悠地站起身。
“好吧,本宫也乏了,”她重新系好斗篷,“就不打扰苏郎了。”
苏逸也站起身,拱手前推,弯腰揖礼。
“臣恭送公主。”
太平公主径直出门,随即消失在夜色当中。
“衔蝉。”
待人公主走远了,白秋水才有些不满地埋怨:“公主她……经常这样吗?”
苏逸立刻明白是指调戏自己的事情,赶紧哄她:“公主的性子跟长公主殿下不一样,你别放心上。”
白秋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撇过脸,喃喃道:“那还是长公主殿下好。”
苏逸愣了愣,随即忽然伸手把白秋水重重揽进怀里。
“你刚刚说谁好?”
“……”
突然挨得这么近,白秋水的脸顿时红了。
“你,你好。”
……
凉州。
作为辖治河西道与陇右道的边陲重镇之一,凉州乃是西御吐蕃的一处门户。
与位置还要靠后,距离京都更加接近的幽州不同,凉州正落在前朝遗存的一段抵御外族的长城与某条无名河的交汇上。
河道正正穿城而入,城内是靠着河水建起的方正市坊,土墙夯实,驼队往来。
城外是一望无际黄沙,壮阔辽远,若沿贺兰山再往北行,便是突厥众部。
此刻正值日头最烈的午时,凉州城内人烟稀少,街道清净。
突然,一道影子掠过众多市坊灰蒙蒙的屋顶,迎着天际那一轮白日,向城外急速飞去。
“啁——”
一声啸远的鹰唳击破这午时的寂静,在空远的大漠之上久久回荡。
远远地,一行人正骑马而行。
打头是一匹高俊的汗血宝马,四肢细长健壮,马蹄有力,每一次的向前踏落都能扬起阵阵细微的尘土。
马上骑着一人,戴着一顶遮沙的帷帽。
素白的圆领窄袖袍,长垂的衣摆微微染上了些沙尘的澹黄,骑马的人嵴背挺得很直,但身形明显要比跟随的两人单薄纤瘦。
明显是个女子。
正是思不归。
“殿下,”右后方的韩七指着前头一点闪动的黑影,“那是不是一个人?”
思不归闻言勒马,轻轻掀开帷帽的薄纱,眯眼看向前方。
一小个略细长,正在急速靠近的黑点,思不归仔细辨认一会儿,笑道:“是她来了。”
不消一炷香,那移动的黑影便渐渐变大,直到现出一个人策马疾驰的身影。
神俊的马儿扬蹄嘶鸣,马背上身着绛紫胡服的女子持缰勒马,停在前方数十步的距离。
墨发高束,女子身姿利落潇洒,英气逼人。
人还未十分近前,韩七和老九已率先拱手抱拳,微微低头,双臂前推恭敬行礼。
“顾将军。”
顾少棠也朝二人抱拳回礼,随即一夹马腹,拉动缰绳行到思不归身边。
“灼华,”思不归取下帷帽,“许久不见了。”
没有别的朝臣,两人之间便不再多拘礼。
顾少棠也冲她笑笑,唤道:“不归。”
彼此无需多言,顾少棠随即一转马头,当先朝着凉州城的方向奔去。
思不归一拉缰绳,打马跟在她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