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花花抱着孩子从家里出来,时不时地回头看,确实好像后面有个人影时隐时现地跟着她,但她走进娘家的院子在探出头去向村街看的时候,却发现跟踪他的那个已经转身往回走了,或许那个跟踪的人眼见她果真回了娘家,觉得再跟踪也没啥意义了,就回去了。崔花花这才放了心,看来楚二丫安排的这个计划还真管用。崔花花抱着孩子就向娘家的屋里走去。
说曹操曹操就到,崔德两口子正念叨着崔花花呢,她却真的来了,崔德两口子喜出望外。花花娘吴兰芝赶紧从崔花花的怀里接过孩子,打开包着的单被,就在孩子白嫩的小脸上亲吻起来。吴兰芝百般喜欢这个外孙子,虽然还不到一生日,可长的却那样好人稀罕,这个孩子模样一半像崔花花,一半像样北生,长大了一定会是个美男子呢。吴兰芝在孩子的小脸上不停地亲着,在路上这个孩子已经醒了,此刻在外婆的怀里,这个孩子很受用的样子,竟然张开小嘴笑着,小胖手在外婆的脸上浮荡着。
崔花花坐到炕沿上喘息了一会儿,就看着坐在板凳上抽旱烟的崔德,很着急地问:“爹,有人说你在批斗会上喊反动口号,到底咋回事啊!”崔花花这次回娘家,除了是为了晚上和杨磊落见面,也是想知道爹的这件吓人的事情,这件事情在她的心里压力也是巨大的,婆家大祸临头,如果娘家再出事,那真的活不了。
崔德一提到这事就心里发抖,但女儿问起这件事也正符合他的心愿,他哭丧着脸,说:“哪里是我想喊那样的口号,那是我被绕来绕去的喊错了,结果就惹祸上身了!”
崔花花印证了爹确实是惹祸了,心里更加恐慌着急,就埋怨说:“你也不是一个糊涂的人,在那样的场合里咋能不加小心呢,人家别人都没喊错,为啥单独你喊错了,咋这么倒霉呢?”
崔德坐在那里吧嗒吧嗒地抽烟,眼珠转动着,偷瞄着焦急的女儿,说:“还不是都因为你……”
崔花花一阵疑惑,看着爹,问:“啥?因为我?我在家里哄孩子,咋能扯到我身上?你不会真的糊涂了?”
崔德似乎早已经想好了说辞,就说:“咋能与你没关系?开批斗会的时候,我看着杨家的人都变成了反革命,被批斗着,那时候我就在为你而担心,我担心你以后在杨家怎么过,担心你会不会当成反革命家属遭到批斗,更担心我们崔家会不会也因此受到牵连,在大家喊着口号的时候,我心里就想着这些,所以就喊错了,把刘少奇喊成毛主席了!结果就大祸临头了!”其实,崔德说的只是一半的实话,在那个时候,他想着杨北安被批斗,是会想到还在杨家的花花,但这个不是主要促使他喊错的原因,主要原因是会场的喊口号的绕口令般的反复。社员们边批判,边唿口号,其中“打倒刘少奇,保卫毛主席”,喊得最多,且一喊就要重复两三遍。这句口号,喊上几遍,就成了“绕口令”,而人喊口号时,情绪激动,就容易出错。崔德一不注意把两个大人物喊错了位,把该打倒的,喊成要保卫的,要保卫的,喊成该打倒的。按理说,上千百人一齐喊口号,其中一人喊错了,别人也不会听见,不料正好崔德的身边就果真有人听见了。
崔花花虽然不十分相信爹是以为当时想着她的处境而喊错了口号,但现在他为什么喊错了,已经没意义了,她责怪地说道:“爹,你干嘛总担心我在杨家的处境啊?我在杨家没什么事儿的,杨家的事不会牵连到我们家的,你不要胡思乱想的了。”
崔德几乎是带着哭腔说:“丫头,你咋竟说傻话呢,杨家怎么会不牵连到我们家呢,杨家一家人都是反革命了,你是杨家的媳妇,还生活在杨家,说不牵连能说得过去吗?”
崔花花急促地辩解说:“爹,你不要胡说,我不相信杨家人是什么反革命,我在杨家生活了好几年了,他们是怎样的人,有没有做啥坏事我还不知道吗?那些都是别人故意捏造的,是为了陷害他们的!”
崔德挥着手,说:“丫头,你是被他们给蒙蔽了,欺骗了,你所看到的的都是假象,杨北安的那些罪行都是群众揭发出来的,那些人没事陷害他们干啥?我知道你心里不希望他们是反革命,可是事实已经摆在那里了,杨北安和杨万吉的反革命罪名谁也更改不了的,丫头,你还是快点离开杨家吧!”
崔花花开始低头不语,虽然她心里始终不相信杨家人是反革命,但她似乎也知道,就算是被冤枉的,这个反革命的罪行也逃脱不掉的了,那么自己今后该怎么办?她心里简直就是一团乱麻,但她还是本能地怯声声地说:“爹……我还没想过要离开杨家呢,我觉得那里已经是我的家了!”
崔德有些顿足捶胸,说:“丫头,你咋这样犟呢,难道你能在杨家守一辈子活寡吗?你今年才二十二岁,你想想,那有可能吗?你现在还有啥理由留在杨家呢,就算是你生了杨家的孩子,也不妨碍你离开杨家啊,你可以把这个孩子带在你身边啊,等孩子大点了,可以离手了,如果杨家想要这个孩子,你可以归还给他们啊,再者说了,杨家还能要这个孩子了吗,谁经管他?这个孩子是有八九会随你改嫁的,你还有什么后顾之忧?你离开杨家是名正言顺的事情,没有谁会职责你做的不对的!”
崔花花知道爹说的都是道理,是实实在在的事儿,从客观上说,就算杨家不出这样的事,自己也不可能永久地留在杨家的,但崔花花也没想过要最近离开杨家的,尤其让她心里不安的是,在杨家落难的时候,自己就离开了,那 不是无情无义的表现吗?她用无限矛盾的眼神看着爹,说:“就算我想离开杨家,也不能现在就离开啊,我大哥和大嫂都被关着,杨磊落潜逃在外,家里只剩下两个孩子,现在杨家如果没有了我,那就彻底散了,我在这个时候怎么能离开呢,那样丫太不仁不义了,就算离开…也要等杨家的官司有了一定的时候啊,我现在真的不能离开的,爹,我现在离开,那我不是成了无情无义的女人了吗?”
崔德急的直跺脚,说道:“丫头啊,你现在还来得及去想那些什么良心不良心的事吗,如果你现在不和杨家划清界限,那我们崔家就大祸临头了,等你想离开的时候,你爹我早已经死去多时了!”
崔花花一阵惊愕,说:“爹,你干嘛这样说的这么吓人啊,有那么严重吗?”
崔德急忙说:“咋没那么严重了,我一说你知道严重不严重了,今天信二嘎子已经来咱家了,他告诉我,很多人都认为,我喊那样的口号绝对不是喊错了,我能那样喊,不是孤立的现象,说我是杨北安一个反革命团伙里的人,别人能这样说,最主要的根据就是因为你是杨家的媳妇,到现在还死心塌地和杨家站在一起,而我呢,是你的爹,是杨家的亲家,一定是和杨家是穿一条裤子的,不然的话怎么能公然喊反动口号呢?”
崔花花紧张,就问:“信二嘎子……他来了?他来干啥?都说了些什么?”虽然崔花花心里能猜到信二嘎子来家里的目的,但她还是想知道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崔德也不想绕弯子了,他要直接把能击中女儿的话放出来,就说:“信二嘎子说,我的喊革命口号的性质很严重,已经构成现行反革命的罪行了,他说,一旦罪名被确定,就会把我枪毙的,信二嘎子说,我们崔家要想逃过这个灾难,只有做两件事,第一,你尽快离开杨家,第二,你立刻嫁给信二嘎子,如果做不到这两件事儿,我们家就会被定为反革命,你爹我就会被当成现行反革命被枪决了!”说到这里,崔德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起来,哀求说,“丫头,现在就只有你能救你爹了,你总不能看着你爹被枪毙了吧?我养了你这么大,你总不能这样无情无义吧,你对杨家都有情有义的,难道对你亲爹就没有吗?”